或許是天性使然，我自幼就是一個什么都不太在乎的人。在外人的評價里，好聽一點的說法叫“不食人間煙火”（其實，也不怎么好聽），刻薄一點就是“整天迷迷糊糊地跟人不一樣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啥？”
就這么稀里糊涂長大成人，因為凡事不在乎的態度，反倒保留了一份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閑適，但直到幾年前，我遇見一樁事，才讓我徹底陷入了混亂，那是我人生中，頭一回面對“能力配不上欲望”的人類終極痛苦。
王小波說：“人的一切痛苦，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。”那一刻，我深刻地體驗到了這句話的分量，從而對王小波的敬佩又多了幾分。
其實，那件事說起來，仍然脫離不了“旁人眼中無關緊要的悲喜”的范疇，但對于我，卻是一記重拳。事情的起因呢，就是我看中了一間房。
那間房，坐落在“半壕春水一城花”的如夢江南，依山望湖，桃李繽紛，滿足我對“面朝大海，春暖花開”的一切想象，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的房子。小區的住民們也熱情友好，晚上遇見出來散步的三五人群，無一不耐心告訴我各種細節的問題，有個好看的阿姨，甚至還送了我一顆鮮嫩的竹筍。
然而，最終的結果是，雖然那間房于我而言，可以媲美“共一人白頭，擇一城終老”的理想，但我與它，仍然失之交臂。那段時間，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包圍了我，讓我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惱怒。
這種感覺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遇到過？當我周日清理電腦，重新翻出當時寫的一段話來時，這種尷尬的滋味，雖然時過境遷，但仍然依稀可辨。今天，厚臉皮張貼出來，博諸君一笑耳。
今天，有臺風過境，風大到鋪天蓋地。昨晚在廣場上走，滾滾的風把人裹挾著，停不下腳步，如同狼奔豕突一般。
我特意穿了一身素凈的白色亞麻，黑發素顏，不事雕琢。落在外人眼里，不知是否有一點人淡如菊的意味？可我自己曉得，此刻的內心，正被一種強烈的情緒所支配，在惱恨之余，不免心思跌宕而低落。
這種巨大的情緒，叫做——欲望。
是的，因為那房子。
此刻我深深領略了那句話的含義：人的痛苦，大多來自于能力配不上野心。我也幾乎是第一次，體會到這句話背后的無奈與寒涼……
多么惱恨那些被浪擲的金錢與時光！盡管是它們打造了今日的我，盡管重來一次我依然還會這樣選擇。但我此刻的悔恨，卻真真切切又無可奈何。
過去漫長時光里的我，一直被貼著“不食人間煙火”的標簽。對名利財富從無熱望，一派的閑云野鶴與世無爭。只是似乎不由自主般的，在感情里顛沛流離，歷經悲歡。以致多少年來，誤以為自己是“為愛而生”……
而此刻的我，才真正地看到欲望之于自己，其實從未遠離。感情難道不更是欲望與貪戀嗎？我不過是從未想到，金錢的魔力，原來也會這樣的擊中我。就在此刻，它，放大到，令我痛苦。
金錢，如果只是一個數字，它并不能代表什么或者足夠迷惑你，可是如果它顯而易見地指示著某種近在眼前的你的愿望，比如，在你念念不忘的城市里，有這么一套心儀的房子。
我必須誠實地面對內心，我承認，我被這種欲望折服了。然而接下來，我便聽到了這樣的聲音：嘿！你有足夠的錢嗎？沒有？哦，抱歉，你只能選擇失之交臂。你的能力，呵呵，真的配不上你的欲望。
這聲音來自我的心底，包含著幾許嘲弄，令人哭笑不得。原來，我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清高。原來，人對自己的誤解竟可以如此之大，而所謂道德的堅守，實在是大不易！
我甚至想起來一句話：世上的男女之間，從來沒有絕對的忠誠，如果沒有犯錯，可能只是因為誘惑還不夠高。
想起某些五光十色的身處名利場的所謂名人們，有多少人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往上爬，其形也嗆俗，其狀亦可悲。可他們不也是如同被這過境的臺風緊緊裹挾著一樣嗎？追名逐利，身不由己，無止無休！
人，怎么才能過好這一生？想來簡直是個極其簡單又無比復雜的世紀難題。
古人云，無欲則剛。信然，古人誠不我欺！
欲望，帶著沉甸甸的份量以及光怪陸離的幻想，令人如癡若狂。無怪乎佛家要大喝一聲：愚癡啊！凡夫俗子們！
罷罷罷，讓我靜下心來。像身著的這身素色亞麻一樣，淡一些再淡一些吧。
我沉下心來想，或者說是自我安慰也無妨。實現了這個夢，生活就一定會完美嗎？如童話里講的那樣，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？哈，我已經過了以為生活有“絕對好”與“絕對壞”的年紀。
我知道當然不是這樣，生活永遠有快樂有憂傷，有高潮有低谷，無論你住在哪里，江南也好，塞北也罷。弘一法師那一句“悲欣交集”，其實早已道盡人間滋味……
住得久了，迷戀的蒙蒙煙雨，可能會變作對梅雨天曬不干衣服的抱怨；不著泥塵的飛揚大風，估計會變成一句習以為常的日記開篇“今日有臺風過境。”如此而已，不是嗎？
可我應該放棄嗎？這渴望，無論是令我感到挫敗，還是依然讓我為之癡迷，何嘗不是另一種“活在當下”的注解？何嘗不是憑借夢想而勃發的生命力呢？
設若繼續追問，“無欲則剛”，難道不也是在追逐一種被稱作為“剛”的“貧賤不能移，富貴不能淫，威武不能屈”的錚錚鐵骨嗎？如果沒有了欲望，難道真的不會心如止水，形同朽木嗎？
昨夜跟朋友聊天，聊到激情，說沒有激情如何創作？如何做事？如何升華？而，激情來自于何處？難道不正是欲望嗎？
說起來，已經很多年沒有寫日記了。因著這件事的機緣，又重拾這一種用書寫理清思緒的方式。記得一本淺藍色日記的扉頁上，我曾工整寫下過幾個大字：歡喜做，甘愿受。
人生諸多事，不正是如此嗎？只需歡喜去做，并甘愿承受，即可。
思至此，我仿佛宣泄掉了好大一部分“因無能而起的憤怒”，但我依然不會丟棄這個夢。因為它對我而言，就如同成為更好的自己一樣重要。
我對自己說，努力就是，趨近就是，有機會去實現就是。剩下的，盡人事而由天命就是。所謂經過，不也是只有經歷了才能過去嗎？
往事已矣，向前走便是。一身疲憊心情落寞，這原本是生活的附屬物啊，就如同快樂一樣。往前走，走下去，才是永恒的主題。
昨天跟朋友聊天，說了一句：“相信，不是真理，而是選擇。那樂觀又何嘗不是？”樂觀跟悲觀一樣，同樣是選擇。正如“虛妄之于絕望，正與希望相同。”
寫到這里，我站起身，過境的臺風，正從窗口灌進來，吹得衣袂飄飄。我的心情也漸趨平穩而開闊。
這大風啊，既可以裹挾著欲望挫敗你，也一樣可以吹散那因挫敗而起的陰霾不是嗎？此刻，一架飛機，“隆隆”地呼嘯著，穿過蒼穹。我放眼遠望，窗外碧樹紅瓦，天高云闊。
